The Shape of Water《水底情深》獲得2018年奧斯卡最佳影片，我其實一點都不意外。入圍最佳影片的電影裡，雖然Darkest Hour最有效地觸動到我心中的情緒，但是本片整體的劇情設定、視覺效果、氣氛營造、以及對經典老電影的微妙引用和致敬，毫無疑問是我最喜愛的一部。
想力像豐富的墨西哥導演Guillermo del Toro，向來拍攝的電影類型為成人奇幻或科幻片，2006年的Pan's Labyrinth《羊男的迷宮》，是他之前的代表作。身為一部成人童話片，The Shape of Water某方面而言和Pan's Labyrinth有幾分相似之處，特別是政局緊張的過去年代設定。不過本片的劇情和裡面探討的主題，和Pan's Labyrinth還是截然不同的。
表面女主角與神秘兩棲人的愛情故事之外，電影明顯要討論的是被邊緣化以及受歧視的弱勢族群。女主角Elisa（Sally Hawkins飾）為啞女，她的同事Zelda（Octavia William飾）是非裔，而她要好的鄰居Giles（Richard Jenkins飾）為同性戀，在故事發生的1960年代都是受到壓迫與排擠的一群。而兩棲人，則更不用說了，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因此，能夠包容，接受、甚至關愛異己的他者（the Other），在今天美國種族對立更嚴重的情況下，本片想傳達的訊息顯得更加重要。而導演del Toro為長期定居美國的墨西哥人，日常生活的遭遇，讓他意識到他始終是個外來人。The Shape of Water多少也反應了他親身的經歷。
不過我看The Shape of Water，對del Toro最為欣賞與讚嘆不已的地方，在於他在片中裡引用經典老電影的方式。本片很容易看得出del Toro對於影史老片的熱愛，引用的手法隱約微妙，看似蜻蜓點水，實則韜光養晦。del Toro厲害的地方在於，就算對於老片一無所知的人，也完全不影響欣賞此片的樂趣。不過對老電影稍微有一些接觸的人，即會發現導演對影史了解的深厚底子，達到「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拍出這部雅俗共賞的好片。
「學得越多，懂得越少」可能是我看The Shape of Water最深刻的感觸，每多看一回感受更強烈。平時自認為經典老片接觸得不算少，看La La Land甚至認為導演懷舊手法粗劣，但是起初念到The Shape of Water裡引用的電影，竟有近七成是沒看過的，赫然發現自己對影史的認識仍是才疏學淺呀！這也讓我事後發憤做起了認真的電影功課，將幾部The Shape of Water裡沒看過的重要movie reference找來看一遍。大致上，可分為幾個類型：
（一）奇幻／科幻電影。The Shape of Water講的是美人與怪獸的故事，知名童話故事《美女與野獸》與Jean Cocteau的1946年經典La Belle et la Bête自然是最接的聯想。不過，其實The Shape of Water取得靈感最多的一部片，為1954年的美國怪獸電影Creature from the Black Lagoon《黑湖妖潭》。裡面的半魚人怪獸也是Shape of Water兩棲人造型大量參考的對象。
（二）Michael Powell與Emeric Pressburger的電影。這對英國導演搭擋在二戰過後陸續拍了幾部影響後世極深的視覺饗宴，如Black Narcissus《黑水仙》、The Red Shoes《紅菱艷》、及The Tales of Hoffmann《魔宮豔舞 》。其中，1948年的The Red Shoes最著名，也是許多知名導演如Martin Scorsese心目中最美麗的彩色片。del Toro自己也被The Red Shoes裡的場景設計以及色彩運用影響，在The Shape of Water裡Elisa的房間就是對The Red Shoes的致敬。
The Red Shoes場景
The Shape of Water裡Elisa的房間
而劇中Elisa穿的紅鞋子，也絕不是偶然，和The Red Shoes之間的關係更是直接。Powell與 Pressburger的電影之前僅慕其名，實際上並未看過，是直到看完The Shape of Water之後才去觀賞的，還真是好個感官衝擊呀。
（三）Douglas Sirk的melodrama（通俗劇）。Sirk的電影我之前其實有看過幾部，但一直以為僅是時代下的產物。又稱為「女性電影」或「催淚電影」，這些劇情都是日後八點檔常看到的。讓我比較意外的是，Sirk電影的鮮豔色彩設計，影響了下一代的導演，如西班牙的Pedro Almodóvar以及美國的Todd Haynes。看完The Shape of Water後，自己順便惡補了Sirk的All That Heaven Allows《深鎖春光一院愁》。
All That Heaven Allows
（四）喜劇／歌舞片。The Shape of Water裡出現許多老電影在Giles電視上播放的畫面。其中，有童星Shirley Temple與Bill "Bojangles" Robinson在1935年的The Little Colonel《小上校》裡樓梯上跳舞的經典一幕。這是好萊塢影史上第一個跨種族舞蹈橋段，當初爭議之大，美國南方竟然禁播！
不過電影裡重要的兩幕，都和Alice Fay主演的兩部歌舞片有關，一部是1941年的That Night in Rio。在Elisa, Zelda, 與Giles計劃準備要將兩棲人救出來時，背景配的是Carmen Miranda在電影裡所唱的Chica Chica Boom Chic，之後在Giles的電視上有短暫出現。
另一首歌則是Alice Fay的成名曲You'll Never Know，在1943年的Hello, Frisco, Hello裡的演出一炮而紅的。The Shape of Water電影裡，除了前面Giles電視機裡有播放此片以外，後面Elisa和兩棲人跳舞的那段dream sequence（夢境）用的也是這首歌。
這兩部片也是先前不知道的片。That Night in Rio真的相當搞笑，而Hello, Frisco, Hello裡Alice Fay的歌聲，雖然是75年前，但依舊能將你的心融化…
del Toro對其他更知名歌舞片的致敬，則比較隱晦，有的是整體拍攝風格上的影響。不過，最女主角的名字Elisa，是取自經典名片My Fair Lady《窈窕淑女》裡的Eliza，二女主角在電影裡都經歷某形式上的蛻變。
（五）聖經史詩片。Elisa公寓樓下的戲院在電影裡放映的片是The Story of Ruth，根據聖經裡的Book of Ruth《路得記》改編的。二人在空盪盪戲院裡那幕，後面背景也正是這部片。聖經和電影裡的Ruth因為離開自己的城市Moab，跟著婆婆回到她的故鄉，因為是外來人而在異地飽受欺凌，正好也呼應Elisa被邊緣化的啞女。
另一部聖經史詩片的間接引用，則是反派Richard Strickland（Michael Shannon飾）與Zelda的談話中流露出來的。Zelda的中間名字為Delilah，是聖經故事Samson and Delilah裡的蛇蠍美人。1949年的經典Samson and Delilah《霸王妖姬》，可是Hedy Lamarr的成名作，當時在片中可是又性感又美豔極了。
最後，The Shape of Water與近代幾部電影在拍攝風格和劇情上也有些雷同之處。1984年Tom Hanks與Daryl Hannah主演的愛情喜劇Splash《美人魚》，是比較常見到的角色互換（男人與美人魚）故事設定。另外，The Shape of Water在多處也可以看到法國導演Jean-Pierre Jeunet的作品的影子，特別是Amélie《愛蜜莉的異想世界》以及更早的黑色喜劇怪片Delicatessen《黑店狂想曲》。因為相似之處並不少，del Toro因而被爆出抄襲之嫌，Jeunet甚至當面向他質問。
會發生這種事件，只能說實為不幸。身為del Toro的影迷，寧願相信這些是純屬意外的巧合。而del Toro對Jeunet的回應也很簡單：「我們都是被Terry Gilliam給影響的…」。若真要繼續聊Terry Gilliam的電影，那可就真的寫不完了，只好硬是在這兒打住…
很少有一部電影，能讓我覺得拍得極美，卻又同時暴露出我對電影史認識的仍然不足。光是討論The Shape of Water裡老電影的引用和出處，說不定足以寫成一篇碩士論文了。del Toro利用此片想對大家表達他對於電影藝術的熱愛，我可是深刻感受到，同時也體悟到了它的博大精深。這或許也正是我愛看電影的原因之一吧～～
整體評價：★★★★½
註：ScreenPrism的這段影片製作而且解說得相當好。
其他推薦電影：
奇幻／科幻電影：
La Belle et la Bête (Beauty and the Beast)《美女與野獸》（1946）
Creature from the Black Lagoon《黑湖妖潭》（1954）
Pan's Labyrinth《羊男的迷宮》（2006）
Michael Powell與Emeric Pressburger：
The Red Shoes《紅菱艷》（1948）
Black Narcissus《黑水仙》（1947）
The Tales of Hoffmann《魔宮豔舞 》（1951）
Douglas Sirk：
All That Heaven Allows《深鎖春光一院愁》（1955）
Written on the Wind《苦雨戀春風》（1956）
Imitation of Life 《春風秋雨》（1959）
喜劇／歌舞片：
The Little Colonel《小上校》（1935）
That Night in Rio（1941）
Hello, Frisco, Hello（1943）
Singin' in the Rain《萬花嬉春》（1952）
My Fair Lady《窈窕淑女》（1964）
聖經史詩：
Samson and Delilah 《霸王妖姬》（1949）
The Story of Ruth《萬劫佳人》 （1960）
Splash《美人魚》（1984）
Delicatessen《黑店狂想曲》（1991）
Amélie《愛蜜莉的異想世界》（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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